红豆小姨妈

写过的故事皆是真心。
谢谢,抱歉,祝好❤️

愿为西南风【贰】

贰〇

 

[ 千 ]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这是一个如诗画般美丽的小村庄,依山傍水,草长莺飞。

 

它叫禾溪,是生我育我的地方。

 

我爹娘在我出生后就去世了,是照顾我的婆婆将我抚养成人的。我与她住在花木桥旁的小木屋里,每日望着桥下的涓涓溪水拍打着石子叮咚而过,缓缓流向我看不见的远方。

 

不用去学堂听先生讲课的时候,我便会一个人跑去河边打水漂,靠在河边的大树下乘凉,偶尔也会去对岸的山上采些草药。

 

婆婆的眼睛不好,目力只有三成,我不能让她为了我而出去讨活,所以每逢天晴之日,我便会抽出些许时间,拿着草药去镇上卖。日子虽说过得紧凑,但好在我们这儿民风朴实,邻里相互照顾,我和婆婆生活得也很是自在。

 

外界的纷扰皆被阻隔在了那座巍峨耸立的大山之外,尽管我并不清楚山那边的世界是何等繁华,倒也不太好奇,我十分知足并且享受着现状。

 

春去秋来,任凭无数岁月碾过,都没能将禾溪的生命力带走一分一毫。

大家过着单一却很是悠然清闲的生活,日子简单美丽。

 

我一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伴我走到生命之终,所以我不曾想过,在我平风静浪的生命里,有一天会遇见他。

 

我也更不曾去揣摩,世人所说的萍水相逢,其实都只是为了叙述一段即将开始的故事。

 

而他,只是清浅的回眸,便如微风乍起,搅乱了我心中一池春水。缱绻缠绵,仿佛忘记了流水的尽头。

 

于是从此,沧海桑田,烟花浮尘。

他便成了我心上,最放不下之人。

 

 

 

与他相遇之日,正值初秋将至的夏末,天空被夕阳染红的傍晚。

那时我正躺在河边的大树下小憩,听着河水潺潺,蛙声阵阵,任由湿热的风将我的汗衫吹干。

 

睁眼才发现太阳落山了,我猜婆婆定是已经做好饭菜在家等我,便快速伸了个懒腰,捡起倒在一旁的,顶着太阳用了大半个下午时间才采满草药的背篓,起身回家。

 

靠着山壁蜿蜒向前的河岸,是我归家的必经之路。

我最喜欢赤脚走在岸边,让晶莹的河水没过脚背,踩在河水之下的卵石上攫取它们的清凉,这是最好的解暑方法。

 

只是这凉爽还没享受多久,我便被一个类似树杈的东西硌住了脚,差点摔倒在河里。定睛一看,才发现地上有许多断了的树干和凌乱在其四周的碎叶。那些树枝大小不一,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因承受不住其重量而被生生折断一般。

 

我没去在意,往岸边的路上挪了挪,穿好了鞋子。

得快点跑回去才行,不然婆婆该等急了。

 

刚跑了好几步,我便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因为越往前走,掉落在河岸边的树杈就越多,且枝干越为粗壮,看样子像是随着水流从上游漂至此处的。

 

伴随着散落的枝叶愈来愈多,某种腥味也突兀地闯进了我的嗅觉,我心下一紧,立刻警惕起来。

 

这看着并不像是小孩儿的恶作剧。

 

我将四周仔细环视了一遍,果不其然,终于让我找到了那股怪异之感的源头——

 

左前方十米之处靠近岸边河水里,在杂乱的树枝丛中,竟然躺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距离隔得并不近,我只能看清他下半身全浸泡在河水里,上半身和脑袋都露在外面,那样子感觉像同这些枝叶一齐随水流漂过来的。

 

虽我向来被人夸赞是个宠辱不惊、沉稳也超乎自身年龄的男孩儿,但我此时也毕竟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多少是有些震惊和害怕的。

 

我深吸了几口气,摒着呼吸,一步步朝那具尸体靠近。

 

看他的身形似乎略高我一些,年纪应该跟我相仿,束起的长发散乱,额前细碎的发丝毫无章法的贴在他被小血口子和污物掩盖了的脸庞上,狼狈不堪。

 

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血色,嘴唇干裂而惨白,眉眼倒是生得不错,虽看不大清他的相貌,但应该不会太难看。

 

至于他的衣服……不知道还能否称其为衣服,因为它已经破烂不堪,只是显而易见的是,这些布料都是我没有见过的。

 

精致十分,剪裁得当。他兴许是某个富人家的孩子。

 

再看过去,衣服上到处是裂开的口子,和干涸成暗红色的血迹,隐约还能看见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

 

我沉静了片刻,决定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在他衣服上这些裂开的口子中,有两种不同的口子。有些口子十分平整,我猜,如果不是他自己用利器划开的话——那就是被鞭子之类的物体打过才留下的痕迹。

 

还有些口子应该是被撕拉开的,我忽然想起方才一路散落的树枝,猛然往前方的悬崖上望去。

 

山壁里生出来的那棵大树,就像被暴雨摧毁过一般,有明显被重物压过的痕迹,露出残败之相。

 

我当下便明白了过来,扭头看着眼前这个没了生气的面孔。

 

其实还是该庆幸的,若是自崖上直直坠落至此,他的躯体应该会比现下更惨,得亏那棵树生得好,帮他摊去了不少重力,至少死得没那么难看。

 

这样想着,我的目光不小心瞥至他的袖口。他的右手手腕处,有一些深浅不一的红痕,轻微透着紫,而在他左手同样的地方,也有相似的红痕。

 

看来他的双手曾被人用绳子紧绑过。

 

我有些惊讶,疑虑也随之而来——他到底是什么人?生前被虐待过?还是富人家的孩子被绑架?被谁?

 

一连串的问题涌现在我的脑海里,不待我过多思考,接下来看见的一幕,却令我更加惊骇。

 

他小腹上的一大片衣料全被血浸红了,在那之下,有一道像是被刀刃割得很深的伤口,不可谓不触目惊心。

 

我禁不住蹙起了眉。

若他运气再不济些,伤在一寸之上的肋骨上,怕是连骨头都看得到了。

 

我蓦地怒气腾升,到底是何人,竟下得去如此狠手?!

 

实在不忍再看下去,我劝自己说:“千万莫要多管闲事,此人与我何干?即是已死之人,我多做停留也无益,还是回去找人帮他埋了罢,对,婆婆还在家中等着我……”

 

我边说边点头,可那时自己也不知为何,走了几步就再也迈不开脚了。那男孩儿身上似是生出了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捆住了我的身体,紧紧将我拽住,令我动弹不得。

 

此刻的天空已经褪去了夕阳的红色,开始泛着墨蓝,连空气也变得静谧起来。

 

良久过后,我放弃了挣扎,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过身去,走至他面前蹲了下来。

 

“我虽不知你为何会丧命于此,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但既然你让我碰见了,可见老天也并非那么不开眼。可怜你命苦,年纪轻轻便受此磨难。”我顿了顿,双手合在胸前,朝他做了一揖:“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原谅,实在是不得已。”

 

我说完,想搬动他的身体,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生怕一弄不好,就把他骨头弄散架了,若是如此,那便是我的罪过……阿弥陀佛,我本无心,若不小心让你四肢分家,定会帮你把它们一个个搬进棺材放整齐的……

 

只是——我真的没搬过死尸,这叫我如何下手?

 

“呃啊……”我将手收了回来,烦躁的抓了把头发。

 

 

停顿了好久,我还是决定大胆的迈出这一步,于是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

举头三尺有神明,苍天作证,我只是想帮他。

 

“你现在搬的是一只小花猫,它受伤了,你轻轻把它抱起来,放至树下,它的母亲便会来寻它了。”我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将眼下这具尸体想象成一只丁点儿大的猫崽子,颤巍的将手伸了出去——

 

摸到他的衣角,被水浸湿却发着硬,应该是血迹干涸的缘故。

我吞了吞口水,镇定了几分,睁开眼,将右手从他脑下的后颈之处穿过,十分顺利。当然,也是因为他很安静的配合着我……

 

呼,做得很好,我给自己鼓劲儿。

接着,我将左手从他胸前而过,想握住自己的右手,好把他的上半身先带起来。

 

当我两手快要触碰到一起,眼看就要成功之时,突然——

 

那双被发丝遮挡着的双眸霍地睁开,与此同时,右手竟抬起来将我的左手死死握住,带至嘴前,毫不迟疑的朝我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我猝不及防,我重心不稳,一下就被他带得往前跪了下去。

 

河水太浅,我知道我的膝盖被水里的石子硌住了,但我那时早已被吓得忘记了疼痛,满脑子都是震惊和诧异。

 

他居然还能抬得起手!?居然还有力气咬我?!不对——

 

他居然还活着!?

 

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居然还能活着!!

 

我瞪大双目,惊愕的看着他。

 

这简直难以置信。

 

 

“啊……”震惊之后,我再也忽视不了手腕处传来的钝痛,轻嗳了一声,不过我没有收回手,还是任他咬着。

 

天色已暗,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灰蒙的色彩,而我却在那时,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的眸子。

 

那是一双充满着防卫,不甘,愤怒,还有傲气的眼睛,利锐如鹰。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本该有些畏惧的,可它偏偏就这样穿透我的瞳孔,直直戳进了我的心里。

 

“我……不是坏人。” 一时间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这么说着。

 

尽管手还被他咬着但并没有流血,他虽有些力气,体力毕竟所剩不多,又有一身的伤,我也不好硬抽回自己的手。微弱的气息打在我的手背上,他的眼睛依旧动也不动的瞪着我。我与他四目而对,用眼神告诉着他,请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不知是他看懂了我的意思,还是虚弱得没了力气,望着我的眼睛里,锋利已逐渐消失,目光也开始变得涣散,然后我便感觉他咬在我手上的力度轻了下来。

 

然后,他便阖上双眼失去了意识,脑袋向后一栽,倒在了我右手的手臂上。

 

 

夜色开始弥漫,蛙声和蝉鸣此起彼伏,陪着流水嘀嗒作响。倚山之处还有河流,尽管还是湿热的夏末,到了夜里也难免多出半分凉意。

 

晚风掠过我的额前背后,直至感觉到后背有几分粘着和清凉,我才察觉,原来方才在这情景之下,竟将我紧张出了一身的虚汗。

 

感受到压迫着手臂神经的酸胀感,我回过神来看着他,浅浅叹了口气,“你倒是舒服,两眼一闭,就把我的手当枕头。”说完,我便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什么叫气若游丝,今儿个才算是真正见识了,好在他还有气儿,我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在那之后,我把他拖至岸上,他身形比我高大些,又失去意识,耗去了我不少的力气,而后我听见他脚上传来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便望了过去。

 

原来他脚上还被人上了镣铐。

 

惊讶之余,我仔细推测了下,对于他落崖之前的处境,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

 

多亏我儿时有段时间爱闹腾,钻研出了一套解锁大全,这锁还难不倒我。我随手捡了跟细长的树枝,在锁眼里捯饬了会儿,那镣铐就被我轻而易举的解开了。

 

趁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我将他背回了自己家中。小心翼翼的把他放至自己的床上的时候,早已是累到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我抹掉额上的汗。为了不让婆婆担心,决定暂先不管他,跑去告诉了婆婆我捡了个人回来。

 

婆婆听后先是一愣,便露出担忧之色,说:“你知道他是何人,就这么带回来?”

 

我解释给婆婆听,只是觉得他年纪小,可怜他罢了。后来婆婆拿我没有办法,便默许了我,“待会儿我去烧盆水,你端去给他清洗清洗。”

 

 

一连折腾下来,夜也深了。我将房内的油灯点亮,昏暗的小房间便亮堂了几分。我小心翼翼的褪下他身上的衣物放置一旁,看着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有些说不出话。

 

说实在的,我十分想不明白,他身子都已经这般破碎了,为何还能活下来?是生命力太过旺盛,还是他太顽强倔强,所以才吊着那一口气不肯离开?

 

看着眼前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受伤的画面仿佛呈现在我眼前一般……我再不想看第二遍。

 

将他身上和脸上看着叫人心惊胆战的伤口稍作清理之后,我捯碎了些草药敷了上去。走至床侧,打开了旁边的柜子,里面摆放着一套折叠得十分平整的新衣服,是今年开春婆婆给我做的。

 

因为是照着我一两年后的身形做的,我现在穿着还有些大,便一直放在柜子里收着,没舍得穿,生怕穿坏了它。

 

我踌躇了好一会儿,又望了眼床上几乎全裸着的伤残昏迷人士,咬咬牙,还是把衣服拿了出来。

 

唉,总不能叫他光着像长了草的膀子天天吓人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穿上之后,我发现这衣服穿在他身上竟是出奇的合身。

 

啧,还真像量身定做的。

 

这最后一步也弄完了,我心中的大担子也就随之放下,现在时辰太晚,待明日再为他寻位郎中来瞧瞧罢。可算是能休息了,我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碗茶喝,心里突然想着,这人的出现,似乎用一个词来形容会很是贴切——

 

从天而降。

 

“噗——”我被自己累了大半天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的行为给逗笑了。

 

睡意久久不来,大抵是因为有了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经历,我还有些许亢奋。百无聊赖,于是我坐在床沿,开始打量起他来。

 

窗户半开未阖,自河边而来的风,吹进了窗子,摇曳着灯烛荧煌,温柔朦胧的月光也跟着洒了进来。

 

他的眉眼虽紧闭着,但还是能看出是飞扬凌厉之相,睁开眼时,应该还带着些许孤傲之气。大致是因为生在一个优越的家庭吧?与生俱来的东西,是由内而外散发,学不来的。

 

我低头笑了笑。

 

不得不承认,他生得……还挺好看的。至少在禾溪,我还没见过长得比他好看的年轻男子,虽然鄙人也不赖。

 

“哈——”可是有些困意了,我满足的打了个哈欠。

 

饶是平日再累也定不及今日之疲,而当我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上床睡觉之时,我倏地想到的一个问题,立马浇熄了原本愉悦的心情。

 

我有点怨念的望向床去。

 

 

我将床让给了他……

 

那、那我自己呢?

 

 


 

 

 

-待续-

 

 

开头诗句出自: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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