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小姨妈

写过的故事皆是真心。
谢谢,抱歉,祝好❤️

愿为西南风【叁】

叁〇

 

[ 凯 ]

 

 

叮嗒,叮嗒,叮嗒。

好像是流水的声音。

 

此刻的我大抵是到黄泉底下了。

 

只是周身黑漆漆的,令我无法视物。我欲往前走,可浑身动弹不得,如散架了一般。小腿处传来阵阵钝痛,腹部的撕裂感更是锐利。

 

看来落崖后,我真是死得挺惨的。

 

等等——

不对。

 

按理说,人死后去了黄泉路,应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为何我还能感觉到痛?痛感还如此清晰?

 

难道……

我没死?

 

……见鬼了。

 

“放心吧,他的腿骨皆已正位,内伤也无大碍,注意给他按时换药,莫让伤口感染了。亏这孩子身体底子好,命够大,从悬崖上摔下来居然没事……大概是前世修的福,今生命数未尽。”

 

有人在说话,声音像我爹,但比他要苍老些。

 

伴着听觉的复苏,我闻到了一些涩涩的味道,似是药草的苦香,让人的精神开始变得安定,身子也放松了些。

 

“谢谢吴伯。只是这都过去两三天了,他为何还不醒?”

 

这是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声音,清冽如静淌在山间的溪流,却又有着玉石之器的沉稳,将我从昏沉的梦境中拉了出来,于是我的神智逐渐恢复,思路也开始清晰。

 

我想——我是被人救了。

 

当意识到自己确实还在这世上之时,我心中并无讶异和惊喜。我虽不惧死,但也不期待生。

 

活着又怎么样?灵魂都不在了,终日浑浑噩噩的游离在这个世上,我倒宁愿一碗孟婆汤入喉,从此忘断尘世。

 

“嗯,照理说他应该快醒了才对……诶!你看!他好像是醒了!”

 

听到这我才注意到,自己眼前的黑暗像是被人缓慢的拉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光线透了进来。应是太久都处于黑暗之中,我很不适应这光亮,只觉得刺眼。所见之物都不真切,模模糊糊只有团影子,接着,便有两个人影钻进了我原本就不大清晰的视线。

 

原来是我不自觉睁开了眼睛。

 

“嘿,你醒啦?看得见我吗?”一只手在我眼前晃悠了几下,来自于先前说话的少年。

 

我脑子还很昏沉,似有千斤重物压着头顶一般,过了好一会,视线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果不其然,跟我先前猜想的一样。一位少年和一位两鬓发白的大伯一前一后的站在我身侧,脸上都带着不知该说是期待还是欣喜的笑容,正看着我。

 

我见那大伯肩上挂着药箱,应该是位郎中。站在他之前的少年,身子有些瘦削,头发还不及我长,只用了根粗布细带简单的束起,身上穿着的白衣布料也十分粗陋,大概是洗的次数太多还泛着旧,不过倒挺干净。他的脸很白净,眼尾微翘似丹凤,眉宇间却透着刚冽之气,笑着的模样叫人看了非常舒服。

 

“他不会是摔傻了吧?为何瞪了我们半天也没见说话?”他有些担忧的对身后那位大伯说道。

 

……

你才摔傻了。

 

“不打紧,他刚醒还需要时间适应。”那大伯笑着说,又倾身向前看着我,“孩子,你醒了就好。大难不死定后后福,好生养着伤,待休养几日我再来为你瞧瞧。你虽恢复得不错,但先别急着下床,也不要有大动作,小心腹部的伤口裂开。对了,你的内脏还有些受损,这几日切莫饮水。”

 

大伯说话的时候,那少年就一直在旁边郑重的点着头,后来大伯又叮嘱了我几句,跟那少年也说了几句,少年便送他去了外面。

 

我一直未开口说话,也许是因为真的没了说话的力气,又或许是因为不想说,不想理。身子的确很迟钝,又酸又痛,我索性也懒得挣扎着想起来了,便转着眼珠子四下望了望。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说它简陋,它还不如我家府中的柴房。房梁就是几根粗木搭在一起,房中摆了张木方桌子,上头放着几个杯子和一壶茶,右边有两个暗色木柜,地上正煮着一罐子药,白朦朦的水汽袅袅升腾着。最后就只剩我躺着的这张床了,它勉强算是这其中最好的一样东西了,床上挂着素白色的床帐,给色调偏冷暗的房屋添了几分素雅和一抹亮色。

 

不过房子简陋归简陋,收拾得倒是十分干净整洁,不会让人觉得待不下去。

 

以前夫子曾说,一个人的生活习性是能从他身上瞧出个八九分来的,这就好比相由心生,所以我猜这应该就是那少年的屋子,看似简陋却透着一丝不苟。

 

窗外几株梨树生得极好,可以看见树枝上结了不少的果子,被一道篱笆围住,屋外应该是一个小院子。

 

再往远些看去,有一条被景色遮住了大半的木桥,桥下流淌着一道不宽不窄的小溪,看着它流淌,耳边还能听见细细簌簌的流水声。

 

对岸是碧绿的群山,上空是蓝天白云。

 

这些景色与皇城的繁华不同,自然清新,令人心旷神怡。看来我这一摔,不巧就摔到了一处世外桃源的地方。

 

我闻到了被子上淡淡的皂荚香,将视线收了回来。窗台前摆着一个小白瓷瓶,圆腹细长颈,中间放了几朵不同模样的小花,高矮不一。墙上贴着两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的书法不似先生们的老练苍劲,但刚健流畅,质朴自然,端端正正的写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我不觉浅笑出声,这人心性还挺高。

 

再次环顾屋内时,我竟不觉得它简陋,反倒是雅致了起来。

 

余光有一个影子闯入,我轻轻转头,便看见那少年走回了屋子。

 

“你现在感觉如何?”见我的精神比方才好了些,他走至床前问我。我没有回话,大概是我表情不大好看,他也没再多问下去,只是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

 

“前几日,我在崖下经过时,见你倒在河畔之中,便把你带了回来。”他转过身来看我,笑着说,“不必紧张,我若对你抱有敌意,那日便不会救你了。”

 

我看着他,喉咙有些干涩,的确是发不出声。

 

“这里是禾溪,你现在待着的地方是我家。”他走了过来,蹲在床前,依旧带着礼貌的笑,“我的名字有些长,易烊千玺。火羊烊,十百为千,尔玉玺。再过几月,便满十四了。”

 

易烊千玺……

 

他的名字取得很不错,烊字热烈了些,尾字音沉,正好将烊字的戾气收到恰到好处。这名字诚然是有几分王者之气的,他偏偏将‘千万’的‘千’说成了‘十百’,‘玉玺’的‘玺’拆成了‘尔玉’,可见他并无逐名争利之心,且性收敛,晓分寸。

 

虽比我小一岁不止,但世理却不见得比我懂得少,并不简单。

 

“看你模样,你我年纪应该是相仿的,可否问你姓名?”他试探性的问我。

 

我的姓名?呵,说出来恐怕你会吓着。我一戴罪之人,你不但救了我还留我在家,说出去可以定个窝藏朝廷钦犯的大罪了。

 

我望着他,有些轻讽的笑了出来。

 

“好吧。”他见我这样的态度,便无奈的耸了耸肩,而后想了些什么,笑容里多了几分正经,又道,“我想你兴许是要躲避仇家之类的,才不大方便说姓名。不过不碍事,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救你一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安心在这里养着吧,等伤好了,你若要走,我便送你出村,你若想留,我也很乐意与你做朋友。”

 

他的眸子清亮有神,坦然而纯净。

 

我忽而想起曾经总来家中拜访的朝中大臣们,一个个眼里都是浑浊的,阿谀奉承,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我爹许是学不来这套作风,才落得此种下场。他一生兢兢业业,全部奉献给了朝廷,也从不贪图虚无缥缈的名利,只望我朝兴盛,百姓安居。可到头来,却被人诬了个欺君罔上的谋逆大罪,被判满门抄斩。

 

我爹那么好的一个人……还有我娘,那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如今全都身首异处,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黑发送不了白发,他们去了这么久,可有人为他们送终安冢?想到至亲已经远去,我心底又泛起了酸疼。

 

至于我,那些士兵或许是以为我死了吧?也对,从那么高的悬崖上坠落,有几人能生还。我不明白老天让我活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孤苦伶仃,就是他想要安排给我的结局。

 

 

不过我应该值得庆幸,因为尽管我想不明白老天这般待我的用意,但救我的人一直悉心照料着我。在之后的几日里,我倒是挺适应这样的生活,虽从小过惯了好日子,但与那大半个月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相比,这里可谓是人间天堂了。

 

后来我见到了易烊千玺的婆婆,她的眼睛看不大清东西,但精神很好,同府中那些爱七嘴八舌的婆婆们不同,她的话总是很少,也不过问我的姓名。这个小木屋就几间房,她和易烊千玺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几年。

 

我见她的那日,她只是对我寒暄了几句,便问我:“伤还痛么?”

因为是长者,又对我有恩,即便我真的不情愿说话,也还是扯着干涸的喉咙应了句,“好多了。”

 

当时易烊千玺在旁边收拾桌子,一听到我开口说话,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走过来,略带兴奋看着我,“我照顾你这么些天都没见你说话,问你话也老是不答,原来你还是会说话的嘛!”

 

婆婆笑着拍了拍他脑瓜子,停顿片刻,又问我:“可否告诉婆婆,你家在何处?”

 

我想了会儿,这里山高皇帝远的,况且皇城那么大那么多口人,跟她说了她也不会知道我是谁,于是便告诉她,“我家住皇城。”

 

“怪不得了……”她并没有如我想的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眼睛望向别处,若有所思的自语了些什么,然后又笑着对我说,“你的声音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故人?

我没懂,莫非她还认识皇城里的人?

 

“都是旧事了。”她喃喃道,随后又说:“快晌午了,昨日吴大夫说你今日便可以进食饮水,婆婆去做些吃的给你养养身子。”

 

我道了声谢,她便走出了屋子。

 

这几日一直滴米未进,被她这么一说,我的确觉得有点儿饿了。嗓子一说话就难受,喉咙干得如同撒了一碗沙在其间。

 

饿还算能忍,但是口渴确是有些忍不住了。

 

这些天凉快了不少,易烊千玺老是在干活,一回房总是不停的倒水喝。就像现在,咕噜咕噜的在我面前喝着水,让我起了想将他手中的水抢过来的冲动,可我偏偏不能翻身下床。

 

眼看他放下茶杯又要去院子里劈柴,我没忍住,便小声朝他喊了声:“喂。”

 

他似是没听见,依旧往外走着。

 

“喂——”我放大了些声音,又对着他的背影唤了句,他仍是头也不回。

 

“易、易烊千玺!”喊出他名字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些着急的撑起了身子,若不是腹上传来了轻微的疼痛,我也许都不会察觉。

 

看来人的确会在心急的情况下,做出些不太像自己会做的事。

 

他终是站住了脚,转过身看着我,有些恍然的睁着眼睛,“原来你方才是在叫我啊?”随即露出一个笑,又道:“我还以为,你是在叫‘喂’呢。”

 

“……”

 

“名字是用来叫的,不然全天下的人都叫喂的话,谁晓得你叫的是谁?”他说着走进来,把床尾的一床折叠着的小褥子放置我背后,好让我靠着,然后笑道:“叫我做什么?”

 

其实我是很不情愿求人帮忙的,可现下实在有些耐不住,便往桌上看了眼,低声道,“我想喝水。”

 

他看着我,“你想喝水啊?”

 

我有些难为情的点了点头,又见他掩着嘴,故意小声道:“吴伯说,你若是喝水的话,水会从腹部的伤口里漏出来哦……”

 

我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哈哈!”他笑出声来。我的眼神有些厉,他见了倒也不恼,倒了碗水给我,坐在床沿,问道:“你方便么,要不还是——”

 

“不必。”未待他说完,我便伸手将碗夺过,一口将水灌了下去。

 

清甜的水润过我的喉,实在是久违的酣畅。我竟有如此贪婪清水的一天,一大碗水被我三两口就喝得精光。

 

“诶诶,慢点儿。”易烊千玺还算有眼力见儿,起身又给我倒了两碗水。

 

喝满足后,我觉得整个人都通畅了起来,刹那间觉得再多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三碗水。世间之物,只有被需要之时才能物尽所用,否则,你即便是赠与口渴之人一块金条,他也未必会真心感激你。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夏日只剩一条小尾巴,炎热即将褪去,于是,秋也要来了。

 

养伤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我内心最宁静的日子了。易烊千玺时不时找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得出他是一个正直之人,但并不呆板,脑子很聪明且沉稳有礼。他的话也不多,偶尔会很正经的开开玩笑,聊聊自己和村里的事——比如屋门口那座桥叫花木桥,比如他们这儿的乡塾里头发生的趣事,比如他的名字并不是他爹娘取的,而是婆婆口中的那位故人相赠,再比如禾溪是如何如何的好,邻里又是多么的重情义。

 

我有时候懒得开口,好几次都没有回应他,他全然不在意这些,有事就和我说几句,没事就做自己的事情。与他相处倒也舒服,至少不会令人不反感。他把村里发生的事儿说得很有趣,这让我对禾溪的好奇心多几分,对他的好感好像也多了一点。

 

几日后,我已经可以下床。每日见着的都是屋内被框在窗口中的景色,尽管如今大部分时间还是得躺在床上,但能下床在房内走动,看看窗外的田园美景,数数鸟啼蝉鸣,呼吸清新空气,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满足……?

我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房梁。

 

明明我不求生,可为何能下地行走这件事儿会令自己如此开心?

 

看着放下了一半的床幔,我想着这段不长却恍如隔世的日子。

 

抄家,流放,跳崖,被救。痛还是如此清晰,醒时早已是另一番天地。救我的人告诉我,他叫易烊千玺,这里是禾溪,一个诗人笔下的美丽村庄。这段日子下来,我也觉得这儿很美,远离浮尘喧嚣,终日与青山碧水作伴,不用想多余的事情,更不用去想谁会来害我。上天不让我死,而是将我送来了此地,也许是我娘的在天之灵在保佑着我,要我好好的活下去。

 

谁知道呢?

 

 

“千玺!”

 

窗外传来人呼喊的声音,那道声音充满着朝气,清透洪亮,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闻声望去。

透过窗口,便看见一个跟易烊千玺差不多高的少年,正乐呵呵的跑进了院子。他的笑容十分爽朗,同他的声音一样,宛若夏日里的骄阳,直直照进人心。

 

“你今日可来得早,婆婆还没烧饭呢!”易烊千玺迎上去,两人有说有笑,看着像是很要好的朋友。

 

白日里的阳光并没有打进窗口,只是我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那少年像是盯着某处瞧了会儿,便一把拉起了易烊千玺的手腕,左瞧右瞧,面露关心的问道:“诶,你的手腕怎么啦?”

 

易烊千玺把手抽了出来,不以为然的笑笑说:“没什么,被来路不明的小白狗给咬了一口。”

 

说完,他便转过了头,看向窗内正躺在床上的我。

 

尽管隔了些距离,但我眼力很好,看得很清楚——他看着的确实是我,而且脸上还憋着显而易见笑意。

 

“莫名其妙。”我小声自语着,有些恼的凝起了眉,别过视线不再看他,拉下了床幔。

 

 

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我露出此种表情,我自认为我的模样生得很端正,并不像一个笑话。

 

再说,他被小狗咬了,看着我做什么?

 

好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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