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西南风【玖】
玖〇
[ 凯 ]
月末依约而来，就像易烊千玺说的那样，禾溪的冬天来得很早。
昨夜子时起，屋外便刮起了大风，窗棂纸被寒风吹得咕嗒咕嗒的响了一整晚。
早晨醒来的时候，易烊千玺已是一身齐整的站在院子里，望着上空发呆。
今日的天空不及往日明亮，像盖了一层薄薄的灰色纱布。我披了件衣服走出屋子，屋外寒风凛凛，毫不客气的就往人身上钻，但并非我想象的那般刺骨。
“起啦？”易烊千玺发现我走了出来，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指着院子外头竹竿上方挂着的褐色碎布，笑着说：“你看，风向西南，想必过几日便会下雪。”
我抬头望了过去，碎布被风扬起的方向的确是东北向，只是我不是很理解，便问道：“风自南方而来，我瞧着还有些暖意，天气不该是转晴？”
易烊千玺摇摇脑袋走到我面前，亮着一双机灵的眼睛，“下雪前呢，天气都会比往常要来得湿暖一些，等到雪后初霁时才会感觉愈发的寒冷。”
“是这样？”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不信啊？那你自个儿看吧，看看这几日会不会有雪。”易烊千玺胸有成竹的望了我一眼，随后又伸手轻轻扯着我披在身上的厚衣裳，嗤笑道：“还没多冷呢，就穿得这么厚，再过一个月可有得你受了。”
“赶紧洗漱吧，来吃早饭。”他说完便松开了手，越过我的肩头朝屋内走去。
“易烊千玺！”
我连忙转身叫住了他。
易烊千玺站定回头，望了过来，“什么？”
我抬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裳，朝他浅浅一笑，用足以让他听清楚的声音，轻轻说了声——
“生辰快乐。”
易烊千玺蓦地愣住，他眼眸里神色恍动，滞滞的望着我。直到灶房的窗户里冒出一缕缕白色的蒸汽，米粥和馒头的香味也顺着风飘进了院子里。
“谢谢。”易烊千玺目色明朗，莞尔道了声，“同乐。”
我也还给他一个笑，“嗯。”
农历十一月二十八日这天，是易烊千玺十四岁的生辰。
日子被轻风一页页吹走，转眼间，我来到禾溪，已经是第三个月了。
中午时分，王源带了几件做厚的新衣裳和一篮子鸡蛋与新鲜的肉，风风火火的跑来给易烊千玺贺生。对易烊千玺说了些祝福的话之后，他在带来的几件新衣裳里抽出了一件墨蓝色的衣裳递给我。
“这件是给小凯的。你来禾溪都这么些日子了，我也未尽过地主之谊，这件衣裳就当做是我补给你的见面礼啦！禾溪的冬天很冷，不过穿上它之后，包你成天都暖烘烘的！”王源自我满足的笑着对我说。
我接过衣裳，悄悄掂量了下，的确有些分量，光是抱在手上也能感觉到热量融合了起来，看来做工和面料都很不错。
“谢谢。”我心中十分感动，这种感动是我在皇城不曾有过的。
它源自朋友，源自友情，我想，应该还源自一个打从我来到禾溪，便一直感受着的东西——真心。
“今日到底是谁的生辰啊？”易烊千玺瞥了王源一眼，故作伤心的说道：“我看，有人为我庆生是假，讨好别人是真，如今我在某人眼里怕是连根葱都算不上了。”
王源见状，立马麻溜的蹦跶到易烊千玺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讨好道，“天地可鉴啊！我对你可是一片丹心——啊呸，什么丹心。我是说，千玺，你可不能质疑我俩从小到大十几年友情！”
易烊千玺啧了一声，笑着推开了王源，“行了，你这花言巧语还是给你未来媳妇儿留着吧。”
“那是自然，我肯定能把我媳妇儿每天都哄得开开心心的。”王源一脸理所当然的拍拍胸脯，走到桌前，又面色堪忧的说道：“你看看你俩，一个愣头傻小子，一个严肃起来吓死人，也是可怜你们未来媳妇儿了。”
易烊千玺清了清嗓子，我望过去，发现他正在看着我，不过他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看向他，惊惶的眨了几下眼睛，便将视线别开，神色匆匆道：“我、我去灶屋帮婆婆了。”
易烊千玺疾步从我和王源身边走过之时，我发现他双颊带红，心里明白了几分——或者就当我想太多了吧。
这使我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走到王源一侧的桌边坐下，往杯里倒了半杯热茶。
王源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掩着嘴朝我凑过来，正儿八经的悄悄说：“看到了吧，一提未来媳妇儿这五个字，他就娇羞了。”
我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饮了口茶，看向易烊千玺离开的方向，附和道：“嗯，看到了。”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我忽然有了品茶的心情。
婆婆烧的菜惯来美味，我们几个吃得太撑，已是倒在堂屋的椅子上起不了身。王源家中还有事儿，待到申时便回了家，也没来得及留下来吃晚饭。
易烊千玺与我一起送他出了院子，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之后，我俩开始往回走。
傍晚的天色已经有些深了，只是丝毫没有我一直在等待的那种征兆，我开始担心……
“喂，你眉头皱那么紧做什么？”原本与我比肩而行的易烊千玺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我连忙停下了步子。
待我的思绪恢复过来，便严肃的看着他，“下回别这样，会撞到你。”
易烊千玺耸耸肩，转身走到我前头，“不说算了。”
夜里，与易烊千玺还有婆婆一起用过晚饭后，我独自走到了院子里。今早还刮着风的，自从过了中午，风势便有了减缓的趋势。
这段时日所有人都待我很好，尤其是易烊千玺。但我向来是不大懂得如何去感谢别人给予自己的好的，所以想了很多天，我还是没有想好今日该送他什么。
我猜想，以他的性子定是不会在意那些形式和外在上的东西，也不会在意礼物是否贵重。就像从阿巫家中回来的那晚，他特意跑去给我买枣糕，那分量是比其他用美丽外壳包裹出的东西，来得更重的。
我希望自己也能送他一份那样的礼物，让他在以后的岁月里回忆起来，仍然会觉得感动，所以直到今天清晨醒来和他在院子里聊天时，我才决定好要送他的是什么。
待风裹着飘雪飞舞而来之时，我想，将自己的真心送给他。
易烊千玺帮婆婆收拾好桌子，从屋中走出，调皮的拍了拍我的肩，大声道：“快去洗碗！”
我敛敛神，回过头，“今天又轮到我了？”
“没有。”易烊千玺诚实的笑了，“就想在今日指使你一回。”
寿星最大，我了然的颔首，转过身子走向灶房，“如你所愿。”
身后传来他得逞的笑声，我站住脚犹豫了会儿，还是回过了头，开口问他：“易烊千玺，若我今日没有给你准备生辰礼，你会不会生气？”
“有何好生气的。”易烊千玺想也不想的否定，然后望了眼灶房，笑道，“你不是都答应帮我洗碗了？”
“……”
这人还真是容易满足，我笑着点点头，回眸看了一眼夜空，走进了灶房。
快了，易烊千玺，再等等我。
-
十二月初至，禾溪终于在我的等待与期盼中，落下了今年年末的第一场飞雪。
这场雪从凌晨开始落下，雪花温柔，连风都是寂静无声，将白色的雪点吹拂到檐瓦树梢的每一个角落。
晚饭过后，我来到易烊千玺的房中。他正在收拾衣柜，我便走到他床沿坐下等他，“穿厚一点，带你去个地方。”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问我：“去哪？外头还下着雪呢。”
我靠在纱幔卷起的床架上，看着他，“就是因为下雪了，才要带你出去。”
他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我待他全部收拾好，便打着灯笼，同他一起离开了院子。
雪虽下得不大，但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踩在雪上，声音又糯又脆。
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目的地，身旁的易烊千玺一脸惊呆的看着门上方的牌匾，侧脸看着我，“……你带我来学堂做什么？”
现在我们的所站之处，确是万朔学堂。
“前两日我来观察过，从学堂屋顶上看到的景色应该很美。”我径自搬了一块大石头放在学堂大门旁的围墙边，踩着它迅速的爬了上去，回过头对还在原地傻愣着张大嘴巴看我的易烊千玺说：“上来。”
易烊千玺猛地反应过来，跑到围墙边，急忙对着我小声喊道：“快下来！待会儿被学堂的人发现了还以为你是贼呢！”
“人都走光了，怕什么。”我看了眼院内，早已是空无一人，又朝着易烊千玺伸出手：“快点，这上头坐着很冷。”
易烊千玺见劝不动我，只得无奈的重叹了口气，也没有握上我的手，自己三两下就翻进了学堂内。我见他已经进来，便也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雪夜里没有月光，好在学堂的墙壁上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微弱的火光在那儿安静的摇曳着。
“王俊凯！你别告诉我你真要爬到屋顶上去！”易烊千玺见我从一旁搬了个长长的竹梯过来，一边低嚷着，却也还是跑过来帮我搬。
易烊千玺生辰的那天，我曾问过王源，他告诉我学堂的走廊里就放着一架长梯，通常都是用来上屋顶打扫和补瓦的，今天倒也是借它做了另一件事，虽然用途还是一样。
“我帮你扶着。”我双手扶在竹梯两侧，扬眉示意易烊千玺先上去。
风轻轻呼啸着，细碎的雪花打着圈落在学堂的院子里，易烊千玺拍拍衣服上的雪沫，朝手心哈了两口，连呼吸都成了白汽。
他认命的踩上了竹梯，口中碎念个没停，“你今日定是疯了。”
我笑了笑，抬起头叮嘱他，“瓦上有落雪，小心点儿别摔了。”
易烊千玺爬上了屋顶，小心翼翼的踩在积了雪的瓦片上，还不忘小声的对我表示不满，“摔了的话你就是凶手！”
听见他认真赌气的话语，我笑了出来，点头表示认账。
到底还是比我了小一岁，即便他再知世故，也还是会有幼稚的一面的。
上了屋顶才知觉寒意深了些，没有了遮风挡雨的东西，风和雪也就成了扑面而来。易烊千玺与我挨坐着，摇着头说当时就不该听我的话，穿什么厚衣裳啊？应该直接把棉被裹在身上。
学堂的屋顶不算太高，我之前也没有上来过，只是因为学堂的位置正好接近禾溪的边缘，我便推测过从屋顶上往下看的景色应是不错。
好在，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此时俯瞰着的禾溪，是地上生出来的星河，静谧璀璨，美丽如画。
不远处的宅子一座挨着一座，相隔很近。万家灯火都燃了起来，兴许是因为除夕将至，家家户户外头都亮起了红灯笼，单单遥望着都有了一股温馨的年味儿。
漫漫飞雪从浓墨渲染的夜空中飘落，以灯火通明为背景，一片一片的，闪着醉人心境的莹白。
“我都不知道禾溪的雪夜有这么美。”易烊千玺梨涡清浅，望着远方的夜色，赞叹的笑了。
“我也是刚知道。”我望着和他相同的方向，弯起了唇，“喜欢吗？”
“？”易烊千玺没听懂，侧着脑袋看我，见我扬眉点了点头，他才恍然道：“搞半天，你是带我来看夜景的啊。”
“是，也不全是。”我看向他，笑道：“我一直在等这场雪。”
“等这场雪？”易烊千玺问我。
我应允着。
他静默了会儿，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扬起笑看向前方。
“我记得生辰那日你问过我，若你没准备礼物我会不会生气。”没有月光的夜里，易烊千玺的眼睛仍然十分清亮，“所以，这便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
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回答：“嗯，希望还不算太晚。”
耳边的风声变弱了些，雪花也开始渐渐稀疏了起来。
良久。
“你没听说过一个词儿吗？”易烊千玺收回视线，朝我精灵一笑，一字一顿道——
“过、时、不、候。”
往后的岁月长河里，我不止一次回忆起这个夜晚，回忆起他的笑。
并不是因为这夜有多美，而是因为我知道，在我十五岁那年，我已经等来了我生命中的心有灵犀。即便岁月流逝，我也仍心存感激。
人生海海，我何其幸运。
我与易烊千玺四目而视，明了的啊了一声，“那没办法了，回去吧。”
说完我作势就要走，易烊千玺连忙拉住我，大笑着说：“逗你的，喜欢着呢！”
后来，我与他在屋顶上坐了许久，只是静静的看着禾溪的夜色，也没有去管落在发上和肩头的轻雪。
也许是触景生情，我突然有许多话想要说。这些话，是我从认清自己心意以来，一直想要对易烊千玺坦白的话。
“千玺。”我轻轻的喊着他的名字。
易烊千玺笑得爽朗，看了我一眼，“你又忘记带姓了，真难得。”
我没有去和他拌嘴，因为想说的话已经涌到了喉头。
“接下来的话，你别打断我，听着便是。”我定定的看着他，他见我眼神认真，便也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
我微仰着头，望着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将所想要说的话慢慢说了出来。
“在来到禾溪之前，我从未感受过其他令我牵绊的感情。亲情也好，友情也罢，除了我爹娘以外的所有，于我而言，不过都是沧海一粟，我连看都不会看，更别说放在心里了。一开始，我对你的存在十分排斥，那时我还处在爹娘亡故的痛苦之中，难免会将敌意迁怒到你的身上。但是，那样的敌意并没有停留多久。”
“在皇城时，与我同龄的人待我好，是因为我是内阁首辅之子。料想我家被抄斩之后，定是墙倒众人推，一个个都撇得干干净净了。这些倒无所谓，他们于我，原本也只是不相干的人，又有何重要？爹娘不在了，我又被流放，在途中的那半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孤独黑暗的日子。我想过反抗，但毕竟孤立无援，力量薄弱，哀莫大于心死，我便有了轻生的念头。”
我顿了顿，看向易烊千玺，“可是——”
他的眼光里有着怜惜，被盈盈眸光糊了去。我浅笑着，伸手抚上他的眼角，抹去他眼角边的湿润。
“可是，你救了我。那时我浑身污秽，脚上还缠着锁铐，我猜想你多少也是知道我并非背景清白之人，可你还是将我带回了家，请人为我疗伤，助我康复。若那日遇见的不是你，我大抵早已死在了河里，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儿与你一同欣赏禾溪的雪景了。”
“千玺，我一直欠你一声谢谢。”
“不仅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还要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感情。我想大概十年后，二十年后……不管多少年过去，我仍会心存感激。”
“我并不清楚那时自己是否还在禾溪，或者，你又身在何处。但我只要想起生命中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他曾真心待我，即便多年后我依然形单影只，饶是只拥有这段回忆，也足够美丽我的余生了。”
风声骤然停驻，雪也似有止意。
“小凯……”
也许是因为易烊千玺一直没有说话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笑容温暖，润湿的双眸灼灼的看着我，声音很是轻柔，“你以后不会形单影只了，你有了禾溪，有了婆婆。”
“也有了我。”
终于，雪停了，就像是和易烊千玺商量好了似的，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便稳稳当当的停止了飘落。
如墨浓稠的夜空中，浮云消散，恍若迷雾拨开，亮出一弯皎洁似玉的明月，如钩倒挂在夜空里。
月光洒下，易烊千玺的眸子里似是兜满了星河。
我的脸上划过一道濡湿，静静的看着他的眸子，倾身吻了过去。
所做所言，到了既定的时辰，一切便都是情之所至。
就像冬天里烧着的柴火，当火光足够强烈之时，它就温暖了前来取暖的人。
亲情、友情，抑或喜欢同爱。
不过，只隔了一盏月光的距离。
易烊千玺没有躲开我，我也没在他的唇畔上久做停留，只是轻轻相贴，便缓缓离开。
他眼里的光影恍惚，迟迟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直到我快以为他是生气了，才见他的眸子再次如水清澈起来。
“王俊凯。”他浅笑着，露出了我一直觉得非常好看的梨涡，轻扬着下巴，“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愣了一瞬，便低头笑了出来，抬起头时，也朝他轻扬起下巴，“你猜。”
易烊千玺抿着嘴望向别处，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傻子。”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知道，他已经了解了我的心意，或者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不论悲喜忧愁，勿需言语，仅是一颦一笑，就足以明白对方藏在话里的真心。
有什么能比心意相通更让人觉得畅快感动的呢？
“不如这样吧。”易烊千玺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双眸雪亮，“今夜，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如何？”
我侧过身子，瞧着他，“好啊。”
易烊千玺将手朝我伸了过来，唇角含笑，语气郑重，“遇见你很开心，你好，我叫易烊千玺。”
“你好。”我笑着握上他的手，温声道，“遇见你很幸运，我是王俊凯。”
犹记得，那夜的月辉覆盖着檐瓦上的落雪，晶莹一片，朦胧了远处的灯火如萤，宛若梦境。
我提着灯笼，与易烊千玺走在回家的路上，踌躇许久，将手伸进了他的袖口，握上了他的温热。
我们一路无言，脸上都晕着一抹淡淡的桃红。
不知走了多久，易烊千玺忽然紧了紧握我的手，王俊凯，你是不是说过你很喜欢雪？
我点头，你问这做什么。
他含笑不语，不一会儿便指着前方，开心的对我说道，到家了。
那时的我们都很年少，鼓不起勇气与对方耳语厮磨。
直到多日后的这天我才明白，原来你想对我说的，是在那夜的屋顶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若你喜欢雪，那我便愿为成就它的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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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已更至全文的一半。
love u al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