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西南风 【最终章】
拾柒〇
奉戌十四年 十一月
十恶之条，一曰谋/反。
永亲王谋/反之罪坐实，已收押入牢，革其亲王之位，处以死/刑。
皇上顾及同胞情义，又念其为皇室亲脉、开国功臣，死亦需死得体面，遂在狱中赐予其白绫、匕首、毒酒，三选其一，免其斩\首示众之辱。
同夜，永亲王府接到圣旨，说王爷已在狱中认罪，饮毒酒自尽。皇恩浩荡，王府一干人等皆免于死罪，其亲眷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京。
然，永亲王妃即将出世的孩子仍为皇室血脉，皇上不忍其流落民间受苦，遂待其出世之后，将交由皇后抚养。
大火是在这个夜晚熊熊燃起的，整个王府火光冲天，浓烟弥漫，势态凶猛似要将这里全部吞噬。
王府的下人在大火燃起之前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听得有梁、门倒塌的声音，以及还未烧及的王爷寝房里传出的，女人疼痛难忍的哭喊声。
“小姐，看到孩子的头了，您再加把劲儿，加把劲儿！”
躺在床上的女人长发凌乱，被汗水濡湿了面庞，即便是这般狼狈的模样，还是能轻易看出她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抓着枕头的的手背上因用力过大而骨节泛白，下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却早已失了血色。她挣扎着，拼命着，为了她现在将要出世的孩子在做着最大的努力。
终于，等候在纱幔外头的人听见了里头传来婴儿洪亮的哭声。
“小姐，是个男孩儿，您给王爷生了个小世子！”戚婆婆拿过床上的被褥将婴儿包裹住，迫不及待的抱他过去给床上的女人看。
女人早已是虚弱无力，面如纸色，在看见婴儿的那一刻，笑着留下了眼泪。
她眉头紧蹙，气息微弱，看着被褥中的婴儿，无力的说着：“婆婆……你……帮我、帮我把王大人叫进来……快……”
戚婆婆将婴儿好好的安放在女人身旁，连连点头，“我这就去，这就去！”边说边急忙转身跑了出去。
一直等在纱幔后头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硬朗挺拔，紧锁的剑眉英挺，快步急促而恭敬的走到了床边。
“夫人。”他低声喊着。
她不习惯别人叫她王妃，所以在许久之前就与王崇渊说，简单的叫她夫人便可。于是这一叫下去，王崇渊便也习惯了。
“王大人……”女人的泪一颗颗的落下，伸手抓住他的袖口。
王崇渊明白她有话要说，便沉声道，“夫人请说。”
“这孩子……在我怀中才六个月大的时候……我去庙里替他求过签。签上说，只要他本本分分，这一生都会过得平静安稳……所以……大人，我求你把他送去偏远的地方，离皇城越远越好……让他健健康康的长大，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王妃顿了顿，泪如雨下，声轻而弱，“大人……求你看在与王爷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救他……”
“救这孩子是我义不容辞的事。”王崇渊认真而小心的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请放心。”
王妃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终于归为平静，松开了他的衣袖，露出放心的笑容。而后，她又看了王崇渊身后站着的戚婆婆一眼，“婆婆……你可否也应我一事？”
戚婆婆闻言，跪在床沿，紧紧握着她的手，“无论小姐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好……”她闭眼笑了笑，又吃力的睁开，“我的孩子……交给别人、我还是……还是不放心……”
“我明白。”戚婆婆明了的点头，抹去了眼角的眼泪，“你放心，我会好好将他抚养长大，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健健康康，普普通通的……”
“谢谢婆婆……为我挂心了二十几年，现在还要挂心我的孩子……”她笑着说，脸苍白的不像话，仿佛下一刻就要变得透明，消失不见一般，又看向王崇渊，问道：“大人……俊凯的名字……是你取的吧？”
王崇渊点头，“是。”
“寓意好，又好听……真是个好名字……”她说着，吃疼的皱起了眉，强忍着不适，接着道：“王爷已经不在了……我又只懂得生意上的事儿……大人可否、可否帮我和王爷的孩子取个名字？”
王崇渊犹豫了起来，虽说他与王爷交情甚好，但王爷为君，他始终为臣，这样做总归是有些不妥的。
可如今，王爷已去，王妃又……他没再顾忌这些，应声道：“好。”
随即他想了一会儿，似是有了想法，便抬眉对王妃说，“就叫他千玺，你觉得如何？”
“千……玺？”王妃看着他。
“对。”王崇渊点头，笑道：“‘千’在万之下，‘玺’代表的是帝王之印。”
她思索了片刻，发觉越读这个名字就越喜欢它，可心中还有些不安，便迟疑道：“会不会太明显了……？”
“你待我全部说完。”王崇渊笑，“为了更加保障这孩子的安全，我想，他需要改一个姓。”
“大人所言极是。”她轻轻点头，想了想，道：“王爷与我都姓杨……去掉木字，改姓易，大人觉得如何……？”
“夫人与我想法一致。”王崇渊赞同，又道：“但在千玺之前，还需加一个字。”
“何字？”
“他毕竟是你与王爷的嫡亲骨肉，这牵连是断不了的。”王崇渊稍顿片刻，“‘烊’字可好？既有熔金之意，又与‘杨’同音。”
女人停滞半晌，如死灰的眸中逐渐亮了起来，“易……烊……”
王崇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点头，“易烊千玺。”
火势即将蔓延到寝房，有人抱着一个婴儿神色匆匆的跑进了房间，交给了王崇渊。
那是一个刚出世不久的死/婴。
时间不多了，再待下去大家都会葬身火海。王妃不舍得抱着她的孩子，忍着骨肉分离之痛，将他托付给了戚婆婆和王崇渊。对刚送来身旁的这个可怜的死婴道了声歉，又深深的看了王崇渊一眼，得到对方肯定承诺的眼神后，终于含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火从深夜烧到了破晓，火灭之时，永亲王府早已不复原先华丽的模样，只剩一片废墟。
戚婆婆在逃出火海之时，不甚被浓烟熏坏了眼睛，目力降了大半。她抱着怀中已经停止哭声，睡得安稳的小婴儿，坐在王崇渊准备好的马车上，于黎明前逃出了皇城门。
那年皇城的冬天特别冷，比以往来得都早。
当马车变了模样，载着王崇渊回到皇城之时，雾蒙的天空已经下起了零零碎碎的雪花。
两月之前才刚满周岁的王俊凯，裹着毛绒绒的大棉袄子，还在家中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他盯着娘亲手中摇晃着的拨浪鼓，鼓着黑溜溜还看不出桃花眼模样的眼睛，感受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王崇渊临危受命，使命已达，然而他并不会想到，十四年前为好友救出的这个小婴儿，于十四年后的机缘巧合，也救了他儿子一命。
因生果，果结因，这些曾经有过短浅渊源的命运线，到最后终会交织在一起，不论时间过去多久，是长是短。
过去、未来的种种，皆是命中注定。
就像易烊千玺最后想到的，这世上所有的萍水相逢，其实都只是为了叙述一段即将开始的故事。
而他自己，恰巧被当选成了这个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
*** *** ***
子夜。
禾溪，人，花，草，灯火，都已入眠。
那个熟悉的场景又跑到了王俊凯的梦里，只是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梦中人的脸。
原来站在正中央不是别人，竟是易烊千玺。
他的左边站着刘昌恪，右边站着自己的父亲王崇渊。从他身上放/射/出了将视野全部包裹住的白光，吞没了站在他左右的两人。
梦境在这里开始发生了变化——白色的光线开始消逝，王俊凯使劲儿睁着眼，看见的却是易烊千玺独身一人，迎着光往前坦荡前行的背影。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犹如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易烊千玺！”
王俊凯从梦中惊醒，他的额头与背后全被冷汗湿透，翻坐在床上，睁大着眼睛，急速的喘着气。
这个梦做了太多次，却与以往的感受不一样。
那种害怕和不安来得莫名其妙，他无心分神去想其他事情，满脑子全是易烊千玺。
头疼剧烈，重如千斤，他揉上太阳穴，蹙眉闭眼摇了摇脑袋。定定神，王俊凯确定自己现在是在现实之中，再次睁眼时，才发现房里站着一个人。
“王源……？”王俊凯迷惑的看着站在桌前的人。
“你、你怎么……你醒了？”王源有些不知所措，先前易烊千玺走之时明明告诉自己，要过了寅时小凯才会醒来，现在才刚到寅时不久，他怎么就醒来了？！
王俊凯很快发觉了王源的不对劲，环视了四周一圈，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不安和恐惧感呼之欲出，如藤蔓疯长，缠住他四肢百骸，令他心跳欲裂。
“你为何在这儿？”他掀开被褥下床，脚步慌乱不稳的走到王源面前，紧张的看着他，“易烊千玺呢？”
“他……他……”王源一急，直接甩袖转身，大声喊道：“我不知道！”
王俊凯见状，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衣柜面猛地打开它。他的酒劲儿还没过去，头很疼，且昏沉得厉害，但总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提醒着他，他得清醒，他必须得清醒。
翻箱倒柜，王俊凯发现一件这些天他都没发现的事儿——他的衣服少了一件。
是被易烊千玺不小心泼上了油，拿去院子里洗的那件。同时，也是他五天前穿着去见刘昌恪的那件。
“不可能……不可能的……”王俊凯愣愣的看着衣柜，他不敢相信的瞪着眼睛，想要擦除心中这个令他陷入无边恐惧的想法，逐步退后的身体碰到了桌角。他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王源，一把抓住他，像粗暴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吼道：“刚问你的话没听见么？千玺呢？！易烊千玺哪去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王源挣脱开王俊凯的手，眼神里交织着隐忍和埋怨，他怒视着王俊凯，回吼道：“一直和他待在一起的人不是你吗？现在来问我他去哪了？你明知这是最后一夜，为何还要醉得不省人事！为何不自己看好他！”
王俊凯本就站不太稳，被王源一推往后踉跄了两步，直接摔倒在地。
“我！”他噎住，睁大的双眸怔住，“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源的眼中凝聚着水汽，强忍着的泪意顷刻爆发，边哭边喊道：“千玺替你去赴死约了！”
轰隆——
耳边响起阵阵雷声，王俊凯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这道雷声劈裂了，呆滞在原地。
“我不信……”王俊凯失魂落魄的摇着头，从地上爬起来，他撑着桌子拼命想要赶走脑中所有的眩晕，望向门口，越过王源就朝那晃晃悠悠的跑去。
“你去哪！”王源迅速挡在门口，不肯让开。
王俊凯的呼吸十分不稳，他没时间和王源耗，微红的双眼瞪着王源，压抑的声音从喉中扯出，“让开。”
“不让！”王源脸上的泪痕未干，张开双臂倔强的挡在王俊凯面前，“我答应过千玺不能让你离开这个屋子，若你现在走了，那千玺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和易烊千玺插手！”王俊凯一把将王源往旁边一推，就要越门而出，“让开！”
“小凯！你不能去！”王源从背后死死的抱住王俊凯，“你去了会死的！”
王俊凯像被这句话触到，蓦地停住了动作。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许久，直到王源确认他冷静了下来，才渐渐把手松开，哽咽道，“别去……为了千玺，不要去……”
“……”王俊凯缓缓转身，低眸看着眼前流着泪的王源，感慨而无力的一笑，抱住了他，“谢谢你，王源。能在禾溪结交到你这样一个朋友，是我王俊凯的运气……”
“只是——”
话锋一转，王源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王俊凯的侧掌重重打在后颈上，双脚一软，晕了过去。
王俊凯将王源放在床上，双目如潭，含着歉意，“对不起了。”
凝着的剑眉下目光一凛，王俊凯转身快步走出了院子，踏着清冷的月光，朝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易烊千玺，你个笨蛋，可千万不能有事！
*** *** ***
黑色点点褪去，凌晨的天空已经换成了深幽静谧的蓝，有几缕薄雾，如绸缎般缭绕着半弯明月。
卯时未至，镇上家家户户的百姓还熟睡在梦中，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夜镇上发生了什么，如往常一样，平静安稳。
王俊凯奔跑得太快，赶到镇上之时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只是他不能停止寻找和奔跑，在找到易烊千玺之前，他不敢停。
这一路上，王俊凯的心中都在默念着直奔镇长家。自到达镇上之后，他在昏色的街道上跑了许久，停下来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跑到了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
万籁俱寂的小路上，隐隐起了几层薄雾，在暗蓝天色的衬托下成了蓝色，王俊凯不由慢了脚步，沉着呼吸开始警惕的打量起四周。
这里根本不见镇长家的影子，连房屋都很少。看这周围荒僻的模样，平日里应是鲜有人经过。照理说，他来过镇上许多回了，对去镇上的路已是十分熟悉不可能走错，而这条路却是他从不曾走过的，为何会平白无故跑到了这里？
——等等，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王俊凯缓缓走着，凝视着周围。他回想着刚刚跑来之时，因为心中慌乱而让他忽略了思考，现在想想，跑至此处仿佛是凭借着一种感觉和本能。
蓦地，他忆起几月之前与易烊千玺来到镇上卖药换钱之时，他一人走到了前头，那时易烊千玺身子不适没有跟上来，他跑回去才发现易烊千玺……
心中一紧，王俊凯的呼吸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这条路上是死一般的寂静，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在薄雾中走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前头看不真切的地方。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长衫，他走到一个不宽不窄的路口，立马感觉被一股力量牵引，伴随着全身涌出的恐惧愈来愈浓，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看过去。
蓝雾弥漫，在这种天色下没有火光探路，视物显得有些吃力，王俊凯眯起眼睛——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倒卧在草地之中！
“千……千玺！”王俊凯骇然大惊，狂奔向前，直跪在草地上抱起了他的身子，左看右看，这身上并无伤口，被易烊千玺洗过的衣衫也很齐整，只是他已经昏厥了过去。
王俊凯微颤着将他不省人事的脸转向自己——这张脸根本不是易烊千玺的长相，竟是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所有他猜测的、担心的、祈祷不要发生的事情全部发生了，像被人狠狠打了个耳光，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始终移不去手撕掉怀中人脸上的面皮。
五指松了又开，王俊凯咬着唇，屏住呼吸将手伸向怀中人的耳后，一张完全看不出是贴在人脸上的面皮被他颤抖着揭了下来，露出掩藏在下面，易烊千玺死灰般的脸。
喉头抽紧，心凉了大半截，王俊凯恼怒自己连伸手探易烊千玺鼻息的勇气都没有。
“小凯……？”怀中的人没有睁开眼，虚弱的低喃着。若不是这四周无人又静谧，很难听见他的声音。
“我在！我在这儿！”王俊凯闻言欣喜，激动的咽了口气，握住易烊千玺的手，“别怕，千玺，别怕！我马上带你回家！”
话音未落，他想要抱起易烊千玺，却被易烊千玺按住了手。
“怎么了？！”王俊凯托着易烊千玺的身子，急问。
易烊千玺艰难的摇着头，撑开了眼睛，“没用的……我……我活不了了……”
“胡扯！”王俊凯低骂着，下一刻立马觉得自己语气过重，连忙哄着易烊千玺：“不要说胡话，我们现在去找阿巫……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笨蛋……救你的方法都是阿巫告诉我的……”易烊千玺说着，像是被扯到了某个伤口，吃疼的皱起了眉，咳了两声，“我不要去找他……药被我吐了出来……他知道会生气的……”
王俊凯没懂易烊千玺话里的意思，以为是他大脑混沌才尽说了些胡话，便安抚他道：“好好好，我们不去找阿巫，我们直接回家好不好？”
看见有雨滴落在易烊千玺胸前的衣服上，王俊凯抬头，这夜空晴朗，何来的雨？他后知后觉，才发现那不是雨，而是自己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我认识的王俊凯……可是全天下最骄傲的……”易烊千玺扯动着嘴唇笑了出来，他想提手去抹王俊凯眼中的泪，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
“那是在别人面前。”王俊凯垂眸看着易烊千玺苍白的脸，怜惜的低声道：“在面对易烊千玺的时候，那些骄傲早就被他扔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易烊千玺想笑，可一用气就扯的呼吸发疼，最后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出的血不一会儿便沾满了嘴角。
“千玺……千玺！我们不说话了，我们马上走！”王俊凯见他这般模样已是吓得三魂丢了两魂，覆手抹去易烊千玺咳出来的血，再不顾他说什么，抱起易烊千玺就往来时的路跑。
偶时刮起了风，四月破晓前的风凉凉透透，将这条路上的薄雾吹散了又聚。
王俊凯在小路上跑了几十米远，他越跑，易烊千玺就咳得越厉害，怎么都止不住。王俊凯慌了神，害怕易烊千玺就这样咳过去了，咬咬牙，跑了几步就又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将易烊千玺放下，抱在怀中，握着易烊千玺发凉的手心，一个劲儿的安抚着他。
“易烊千玺……谁叫你替我去赴约的……你给我坚持！”王俊凯又怒又怕，想起易烊千玺的一意孤行，他就想狠狠的骂醒他，可偏偏易烊千玺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自己，担心都来不及了，怎么还舍得骂？
于是他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的怪自己，明明易烊千玺隐藏的这些事，以他的警惕性是可以察觉得出的，可他却一心想着自己，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即便是在屋顶上说话之时也没有发现易烊千玺的不对劲。
王俊凯从没一刻这么恨过自己，他本该是心思缜密之人，怎会如此粗心？若千玺因自己而失了性命，叫他如何独活？
“别担心……刘昌恪已经走了……”易烊千玺忍着咳嗽，费力的说道：“小凯……我没力气解释这些事了……你跟我……再说说话好吗……”
“你想说什么？”王俊凯紧紧的抱着易烊千玺，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了他，只好抵着易烊千玺的脑袋，“我什么都依你，我们一起去看断桥残雪，一起去云游四海，只要是你想做的，我统统都陪你……”
害怕失去易烊千玺的恐惧感让王俊凯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决堤，滴滴冰凉的泪，落在易烊千玺的脸上。
“苦死了……”易烊千玺蹙眉，“都……都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王俊凯闭眼凝了凝神，眼泪却仍是不受他所控的掉落。易烊千玺的身子很轻，轻飘飘的，好像不抱紧些他就会和风一起离去。王俊凯抱紧易烊千玺，喉咙里忽然被东西堵住，怎么都说不出话。
“掺了毒的酒一点儿都不好喝……还好在这之前……你陪我喝了几杯……小凯……其实我很害怕……”易烊千玺的声音小得令人心疼，眼睛连眨一下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我怕自己不能跟你告别……可又怕这个样子跟你告别……我希望昨晚在屋顶能成为我们最后的回忆……可我喝了毒酒之后……还是想见你……还是想见你……”
“结果我不争气的跑了出来……”易烊千玺的眼角也泛起了泪花，他微睁着眼，看着王俊凯笑：“你说啊……我们才认识了半年……我最舍不得的人……怎么就……怎么就成了你呢……？”
王俊凯将易烊千玺又抱紧了些，强忍着的哭声在这无人的街上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千玺……”
“我最喜欢听你叫我……千玺……”易烊千玺动着唇，眼中带着埋怨的笑意，“可你……老爱连名带姓的叫我……”
王俊凯只觉得易烊千玺在他的心头上一刀一刀的割着，疼痛席卷而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做，只得一声又一声的喊着他，“千玺……千玺……”
“早这样该多好……”易烊千玺的笑容太淡太轻，王俊凯看不见他笑起来最好看的梨涡，只听他声音里带着如往常一般的调皮劲儿，“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得……好好的活……不然我痛了这么久……还吐血……就都白难受了……殉情这种蠢事儿我可是最……最瞧不起的……你若敢这样做……我过了奈何桥就把孟婆汤全喝了……叫你再也……再也找不着我……”
透明的液体不停的在王俊凯的眼中汇聚，像串了线的珠子，滑过睫毛，滑过脸庞。他看着易烊千玺，攒着他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那日……我……你……还有王源……一起打雪仗的那日……你在雪地里和我说的话……可不可以再说一遍……？”易烊千玺的眼睛依然明亮，却是气若游丝，“你离我太远了……我没有听见……”
“我……”王俊凯张大着嘴，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紧紧的贴着易烊千玺，心急如焚，眼泪大把大把的落下，“我……”
怎么办，他说不出话……怎么办！
易烊千玺摇摇脑袋，唇畔微扬，“没关系……我听见了……”
黎明的白即将替代破晓前的黑暗，远方的屋宇之间，是夜与日交替之时的天色。
春天的雨露从夜幕降临之时就已悄然无息的降落在绿叶上，给即将到来的明天添了一抹清新的亮意。
薄雾渐渐散去，视野像穿越了一道道深墙，看见了天空的尽头。
易烊千玺躺在王俊凯的怀里，静静的望着那个地方。他好像看见了数月前美丽莹白的世界，眼梢弯了起来，白净得看不见血色的脸上，浮起了清淡的笑容与好看的梨涡。
“又下雪了……”他轻声说着，往王俊凯的怀里靠了靠，“我们的禾溪……真的很美……对吧？”
王俊凯点着头，张着的嘴唇里卡了太多太多的话，他抱着身子越来越冷的易烊千玺，心若刀绞。
“小凯……”易烊千玺的气息逐渐消散，最后逸出了一个笑，“我好想……和你……回……回……”
末尾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完，他就已经没有了力气，缓缓闭上了眼，像失去了支撑一般，脑袋轻轻埋进了王俊凯的肩窝里。
春风微漾，吹拂着地上的人儿，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少年阖眸沉睡的脸庞。
书上曾写过，我们生活的天地间有一种鸟，叫做候鸟。
它们在正值深秋之时，会陆续的飞往温暖的南方过冬。等到来年的春天，它们又会飞回这里，安家筑巢。
南来北往，年复一年。
不变的是，不论飞了多远，它们还是会飞回这里，这个叫做家的地方。
所以小凯，你要记得，不管我去了哪里，我都会飞回你身边。
易烊千玺的终点，永远是你。
过了许久，温热的体温再也捂不热少年冰冷的掌心，他的生命就这样静止在了十四岁。
不过，他不会后悔，因为相遇本身已经如此美丽，遇见彼此的这年就是他最美的年纪。
“比起雪……我更喜欢你……”王俊凯低头贴向易烊千玺的脸，将怀里安睡过去的人搂得更紧了些。他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却没有哭声，低喃着：“天下之大，我唯独……只喜欢一个你……”
这是他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只不过是晚了一刻，怀里的人再是听不到了。
「我的名字有些长，易烊千玺。火羊烊，十百为千，尔玉玺。再过几月，便满十四了。」
……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救你一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安心在这里养着吧，等伤好了，你若要走，我便送你出村，你若想留，我也很乐意与你做朋友。」
……
「哇，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不连名带姓的叫我，我是不是也得回应你一声？」
……
「王俊凯，你是不是喜欢我？」
杳无人烟的小道上，飘来了极淡的梨花香气，如同它的花色一般，素雅洁净。
有人会记得，花木桥旁边的小木屋外头，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那里头载着几棵梨花树，白色的小花朵朵绽放在枝头，安安静静的，不与春争艳。
一个小少年拿着扫帚出来，抬头望了太阳一眼，笑若春梨，温暖清润。他扫着院里飘落而下的梨花瓣，哼着好听的小曲儿。
小鸟在枝头看着他，鸣叫了几声，便扑闪着翅膀，往上头蓝色的天空飞去。
那时的阳光和多年后的今天一样，从树缝里碎了下来，绵软的洒在他身上，岁月同他的模样一般温和。
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他岁月里的阳春白雪。
夏暑愿意为你挡住火辣的阳光，寒冬愿意将自己的棉袄披在你的肩上。用真心去解开你的心结，倾听你的故事，张开双臂欢迎你进入他的世界，将他拥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与你分享。
王俊凯闭上眼，易烊千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掠过，每一个时刻都清晰如常。
记得住，却留不住。
“不要走……千玺……不要走……”
这是易烊千玺用命换来的生，他连死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心尖如万蚁咬噬，王俊凯抱着易烊千玺跪坐在地上，像一个迷失方向的小孩儿，终于放声大哭。
远方，黑夜消逝，天际泛起了白光。
新的一天，朝阳初生，破晓已过。
*** *** ***
拾捌〇
清明之后便是谷雨。
老人常言：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过了这两个节气，寒潮将退，天气回暖。
禾溪的春天同冬天一样，来得很快，清明前后便时常可见明媚的阳光。
王俊凯每日都待在他与易烊千玺走过的山腰上，独身一人，无茶无饭，与他作伴的只有那夜还剩了半壶的酒。
他每天呆坐在那里的大石块儿上，从黎明日出看到晚霞日落。
易烊千玺已经走了快十天了，是阿巫和王源将他带回来的。王俊凯当时太过伤心，抱着易烊千玺晕了过去，等到王源和阿巫找到他们之时，发现他在昏厥中都还紧紧的抱着易烊千玺，王源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抱着易烊千玺的手拉开。
之后，王俊凯昏睡了一天，醒来之时，易烊千玺已经被火化了，就埋在院里的梨树下。他发疯般的从床上跃下，跑到院子里魔怔一般的挖着梨树下的土壤，怎么都不肯相信这个事实。王源拽着他的领口把他拉了起来，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两眼红肿的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浑事！这都是千玺亲口交代的，我们必须这样做！”
一日比一日来得煎熬漫长，伤心和难受并不可怕，可怕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洞，像蚂蚁运食一般，一点点掏空你的心脏，吞噬着神智，也消磨着时光，直到连眼神都变得灰暗，再不复往日的神彩。
人是学得会等待的动物，永远也学不会等待的，只有时间。
-
又熬到了一个傍晚，落霞满天。
王俊凯仰倒在石块上，眸子半眯，无神的睨着天空。他拿过酒壶，就壶嘴而饮。每次饮酒他都是省着喝的，只喝很小的一口。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他懒得回头打招呼，依旧是怔怔的看着天边的晚霞。
“体恤体恤婆婆，随便吃点。”王源将一蓝饭菜放在王俊凯仰着的石块旁，轻声说道。
不管王俊凯吃不吃，王源每天中午、傍晚都会给他送饭，今天也不例外。
“放在这吧，你帮我转告婆婆，就说我都吃完了。”王俊凯闭眼道。
“我得看着你吃完再走。”王源没有答应他。
王俊凯的鼻间逸出轻浅的叹息，他别过了脸，“现在还吃不下。”
“王俊凯！”王源走至他面前，忍住将他拽起来的想法，咬牙低声道：“你这模样真叫我看不起！”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王俊凯无所谓的笑了笑，“如今叫人看得起，又有何用？”
“我，婆婆，阿巫，巫母，我们所有人都为千玺的死而感到心痛，但没人像你似的过得跟游魂一样！我和千玺认识了十几年，你以为我的伤心会比你少？”王源的声音有些颤，他努力克制着，“不管你接受与否，千玺已经不在了。他是为了谁才这样的？还不是为了你！而你呢？不仅不珍视他的心意，还这般作践自己！”
王俊凯面无表情的眸子里涌出了湿意，他不置一词，再次别开了头，背对王源。
关于这些，他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做不到。振作对他而言，太难了。
“千玺的事，我们都很难过，可在这难过的同时，婆婆还要担心你，我还要担心你！王俊凯，倘若你还在意千玺的想法，你就问问你自己，现在到底该不该继续这样下去！”
言尽于此，王源不再多话，他咽了口气，从袖口里拿出一个信封和一个荷囊，放在石块上，低声道：“这是千玺要我交给你的，他说，要等你冷静下来之后再给你。可我看你这模样，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干脆现在给你，省的我老是挂念。”
语毕，王源背身走了几步，又回眸看了王俊凯一眼，终是不语，负手而去。
踩着草叶的脚步声在落日的光影下渐渐远去，王俊凯枕着脑袋的袖口微湿，眼头到鼻梁之间的泪痕被夕阳照得清亮。
他坐了起来，垂眸看着放在石块上的东西半晌，伸手将其中的信封拿了起来。
指尖触碰到信封的那一刹那，心口骤然被扯得生疼。一想到易烊千玺曾摸过这个信封，他的眼眶就忍不住的发酸。
这里明明已经没有了你，却到处都是你的气息。
王俊凯小心的撕开封口，拿出里头叠好的信，打开。易烊千玺的字迹跃然于纸上，仿佛他就在眼前一样。王俊凯抹了抹眼睑，透过模糊的视线，开始读信。
小凯：
你这傻子不会在哭吧？
“……”看到这第一句话，王俊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想象着易烊千玺写下这句话时的模样，笑着笑着，眼泪又不自觉的夺眶而出了。
我猜你看到第一句话就会笑了，毕竟我这么了解你。
不要老是皱眉头，也不要冷着脸对待周围关心你的人。
你看，我这不是还在吗？别老绷着脸，也不要伤心，笑一笑。
前天你问我，你都要死了我为何还这么冷静。其实当时你心里肯定很怨我吧？诶——别不承认了。
我为何会这么冷静，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啊，傻瓜。
救你的计划是我和阿巫一起商量的，虽然他一直反对我这样做。你的劫的确是死劫没错，但并非无解。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以命渡命。
而渡你过劫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你还记得刚到禾溪之时，我曾与你说过，我的名字并非是我爹娘取的这件事吗？直到前些天我才从婆婆口中得知，原来给我取名的人，是我爹的挚交，叫做王崇渊。
不要惊讶，你没有看错，那人就是你的父亲。
个中缘由我就不多说了，过去了十几年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命是你爹救的，若不是你爹，我大概一出生就会死了。你爹救了我，我又救了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不过你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还我人情了，我可是救了你两次的，以一抵一，你还欠我一次。
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很重要很重要。
去赴死约的人是王俊凯，死掉的也是王俊凯，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王俊凯这个人，你要离开禾溪，然后替易烊千玺活着。只有这样，你才能一直安全，不再有危险。
你说过，若你不是戴罪之身，还能活很久，你会倾你所有去对易烊千玺好。这是你亲口承诺的，不能食言。
我要你让易烊千玺健康平安的过完这一生，这是你欠我的。
我从不后悔认识你，也永远不会后悔做这样的决定。
能替你做这些，我是乐意的。
以后少沾点酒，你一喝就会说真话，以后万一不小心被人套出你就是王俊凯的话怎么办？
不过你喝醉之后的反应还是蛮可爱的，见你这么舍不得我，你偷喝个几次我也原谅你了。
小凯。
好好照顾自己，在外头多提高些警惕，但也不要封闭自己的内心。走进你心里太难了，以后若遇到合你心意的人，要主动迈出去。你这么好，总会有人比我更珍惜你的好的。
你的前半生太苦了，以后的日子，要对易烊千玺好一点，别让他伤心，别让他生病，要健康快乐。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千玺
末尾的字迹被眼泪晕开，只依稀看得见那是一个‘玺’字。
王俊凯已经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泪弄的，还是易烊千玺的泪弄的，他的双眸早已被眼泪糊住，那些眼泪落了又聚，形成泪珠又再次落下。
这封信不长，每读一个字，他都倍加小心，不敢往下读，生怕下一个字就是最后一个字。
轻松朴实的语气，就像易烊千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笑着和他说出这些话一般，如此真实，却怎么都触摸不到。
“我答应你。”王俊凯将信牢牢抱在胸前，跪在地上，停不住的哭泣，“千玺，我答应你……”
里头的许多事，其实婆婆已经告诉过王俊凯了。
他舍不得易烊千玺难过，但他现在还做不到让自己快乐。烦请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只是……易烊千玺不在了，从今往后，他的四季，又该为谁而春？
王俊凯拿过放在石块上的荷囊，松开抽紧的绳子，往手上一倒。
落在掌心的，是一块翠绿的玉石。
手指拂过底面，有些凹凸不平，他将玉石翻了一面，便看见了上头刻好的两排字。
夕阳西下，渐渐的，渐渐的往下沉着。丹霞似锦，映红了花木桥下的悠悠河水，浸染了整个山头，也即将拉开不久之后的夜幕。
起风了，有花瓣从空中飘落，王俊凯伸手，不知何处飘来的白色花瓣落在他的掌心上。那花瓣的模样生得可爱，是月牙的形状，弯弯的，就像在对着王俊凯微笑。
泪水从脸上滑过，王俊凯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耳边柔声轻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白色花瓣，目光和煦，低声说，“我知道了。”
山间又一阵风扬，花瓣被轻轻吹起，离开了王俊凯的掌心，飘飘荡荡，随风而上。
王俊凯紧了紧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玉石，点点霞光轻柔的打在他的脸上，他仰着头，抿唇浅笑，视线随花瓣而去，落在云里。
他知道，那个地方，住着他最想念的人。
我没有勇气亲口和你说再见，于是我花了一天时间来跟你告别。
想我的时候，记得打开窗户。
我会化成每一缕风，只吹向你，陪着你。
尾声
奉戌三十一年，初秋。
“如今皇城的人都在传，圣上卧床不起，怕是没几日光景了。”
临湖的茶楼里，有人饮着酒，与对面的三两好友大胆的讨论着皇城里的事。毕竟天高皇帝远，他们这的地方官儿又是清廉公正的好官儿，大可高谈阔论，不怕被抓。
“嘘，还是小声点。”另一人将盘里炒得脆香的花生粒儿扔进嘴里嚼了起来，不在意的说：“隔墙之耳处处有，小心掉头见阎王。”
“看你这模样，倒是一点儿都不像怕阎王的。”其余的人打趣着啐道。
待到店小二乐呵呵的端着几碟小菜上了楼，几人就又开始兴致勃勃的聊起其他事情来。
近日秋高气爽，打开窗，便是迎面扑来的习习湖风，细细柔柔。街边的桂树生得极好，现下正是桂花香飘时节，整条街道上都有花香作伴，清新沁脾。
自入了秋后，知了安静了不少，湖畔的柳树依旧翠绿，柳枝柔弱无骨的低垂着，落入水里，随清波微漾。再往前望去，大片大片的荷叶收了夏日的焰气，变得含蓄，有小舟穿行其中，老人高歌划桨，小姑娘蹲在舟边，轻轻采着又白又胖的莲藕，笑靥灿烂。
风景清幽的湖中，亭亭而立三座石塔，听这里的人说，要等到中秋月圆的夜晚，才能真正感受到它的美丽之处。那时皓月当空，每个塔中会点燃一支蜡烛，烛光盈盈，透过圆形的洞，从远处遥望过去，宛如一轮明月倒映湖中。烟笼寒水月笼纱，月影、塔影、云影两两映衬，空中月、水中月、塔中月交相辉映，让人心驰神往，忘返流连，故此取名——三潭印月。
文人雅士对此地之爱尤甚，流传于世的美句数不胜数。有诗魔之称的白居易，曾写下“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毫不吝啬的表达他对此地的怀念与喜爱。
堆金积玉地，温柔富贵乡。
江南。
西湖，杭州。
不过，如此温婉的水乡也免不了爱看热闹的人。
湖边不远处，离茶楼二楼窗口处仅几米之遥的老树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她穿着藕粉色衣裙，发上绑着淡绿色的缎带，肤若凝脂，娇俏可爱。
只是，她做的事就不那么可爱了。
“哎哟！小祖宗，你怎么又爬树上去啦！”树下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婆，紧紧的攥着帕子，仰头焦急的看着她，“快些下来吧，要是被夫人看到，你可又要挨打啦！”
“这回当真不是我不想下来。”她撅起粉嫩的小嘴，面露难色，支吾道：“我……我下不来了。”
“下不来了？！”婆婆紧张的看着她，急得原地打转，惊呼，“那可怎么办啊！谁来救救我家小姐啊！”
因为女人的大惊小怪，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立马多了起来，对着女孩指指点点的。
小女孩蹙眉，开始不自在起来，人小鬼大的说：“钱姥姥，我都没喊救命呢，你急什么，叫人看笑话！”
话是这么说着，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方才不过玩心大起才爬到树上，结果爬到忘我，卡在足足有五六米高的树上下不来了，现在往下看还有些发怵……
唔，马失前蹄，马失前蹄。
钱姥姥见她是真在树上下不来，而自己这把老骨头别说爬树了，就是仰头看个片刻都腰酸背痛的，怎么接她下来啊？
“麻烦各位会爬树的帮我个忙，上去接我家小姐下来好吗？”钱姥姥开始向周围围观的人群求救，苦着脸央求道：“求求各位了，求求各位了，我们家就在前头，到时候我们老爷一定会重重酬谢你们的。”
女孩儿翻了个白眼儿，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小绵羊，无奈的转过头去，太丢脸了……
利字当头，倒是有人自告奋勇的说要帮忙，后来发现根本爬不上去，暗暗纳闷这屁点儿大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树上的。
午饭没吃，她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了，低头看了眼树下，钱姥姥还在弓着背向路人求救，她坐在粗树干上叹了口气，想去抓一旁比较细一些的树枝，结果手一滑，她抽气一声，小小的身子猛地向前倾去——
“啊！”
她睁大着眼，身子往树下摔去，听见下头有钱姥姥和其他人一起惊呼的声音，心想这回怕是要摔成歪瓜裂枣了。刚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只觉一道白影从某个方向一闪而过，耳边多了两道踏木而上的声音，迅猛而敏捷，紧接着，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抬眸望去，匆忙之间，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人衣袂翩翩，不染纤尘。
而后，那人抱着她，安稳的落在地上。
“小姐！”钱姥姥慌忙跑了过来，蹲在她面前左瞧又瞧，紧张的说道，“我这条老命都快吓没了，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哪里伤着啊？啊？”
女孩怔怔的摇摇头，似是有些惊魂未定，她吞了吞口水，转头看向早已退到一旁救她的人。
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是她看清他的身影之后，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句话。
钱姥姥见她无恙，悬着的心终于安了下来。她抹去两鬓的虚汗，这才想起还没有给救小姐的人道谢，于是站起身，牵着女孩儿走到那人面前。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长身凛凛，一袭白衣胜雪。他俊逸的五官棱角分明，淡色的薄唇轻抿，眸若星辰。
乍眼望去，这分明是凌厉贵气的长相，却有着淡雅无争的清润气质，就像——
就像四月里悄然开放着的梨花，白清如雪，素洁雅致。
时间是风化记忆的最佳良药，许多不起眼的事都会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例如两年前那张贴了满城的悬赏令画像，并没有在人们的脑海留下一丝痕迹。
“这位公子。”钱姥姥挂上笑脸，朝他稍稍鞠了一躬，以示感谢，“谢谢你救了我家小姐。”
他浅浅一笑，微微颔首，欲转身离去。
“慢着！”
身后响起女孩甜而清脆的声音，他垂眸，衣袖的一角被女孩轻轻揪住。
“你等会儿！”女孩有些吃力的仰着头，又说，“那个……你能不能蹲下来？”
少年笑了出来，转身面向女孩蹲下，“还有何事？”
“虽然我不是很想让你救，但还是要谢谢你。”女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郑重的说道。
“不必谢。”少年说着，弯眸看着她，“以后不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角弯弯的，像桃花一样烂漫。女孩呆滞了会，点点头，而后脱口而出，“哥哥，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你！”
少年失笑，这哪跟哪啊？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的声音温和，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眸光柔软如水。
“我不信，你肯定在骗人！”女孩皱起了眉头。
“我不骗人。”
“那她在哪儿！”
少年看着她笑，低眸在自己的心口上画了一个圈，指着圈心的地方，浅声道：“在这儿。”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小女孩倔强的瞪着他不肯离开。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简单应付了几句，不想多做停留，便起身离开了。
他往前头才走了几步路，钱姥姥就牵着女孩从后头稀疏的人群里探出了脑袋，“公子请留步！”
他闻声站住，回眸。
“我家小姐今日得公子相救，实在万分感谢。他日若公子有难，烦请告知城东阮府，阮府定相助于公子。”钱姥姥又喊着，“公子贵姓？若是方便，可否告知姓名？”
他顿了顿，想着这杭州城这么大，以后不一定还会再见，说出来也无所谓。
“免贵姓易。”
街头阳光姣好，飒爽的秋风拂过，金桂婆娑。隔着几步之遥，他回眸看向那头的人，笑容清浅——“易烊千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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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曲选自：
小时姑娘 爱殇 （王俊凯视角）
胡歌 告诉他，我爱他
↑ 请一定要看歌词听。
谢谢大家四个月的陪伴，《愿为西南风》就此拜别 ♥
